第三章
国界附近的NPC本来就多，在今天这个特殊的线上活动日，来这边碰运气找任务的玩家更是比平时多了不知几倍。这突然冒出的一群NPC早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见有人“言之凿凿”地指明了这是系统分发的新任务，围观群众呼啦啦全涌了过来，比抢BOSS还积极。行进的卫兵顿时淹没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被堵在那边迟迟过不来。
“发什么呆！”我喊道，“跑啊！”
我泪流满面——为什么我的人生总要出现这样令人纠结的单选题？不同意的话，寒烟国肯定在劫难逃了，同意的话……在我这种路痴的引领下，我们真的能顺利逃出国界吗？万一被抓回来了我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眼前的场景一转，我回到了复活点，可等我气冲冲地走出复活点后，顿时傻眼了——这根本不是寒烟国，而是邻国。是了，我死的时候是在国界线外，所以系统直接按照就近原则让我在邻国的复活点内复活了！
我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虽然很忌惮独夜行的复仇心，但鉴于“在心情郁闷时，只有看到一个更郁闷的家伙才能让自己高兴起来”的真理，我毅然决然地迈进了牢门。
独夜行已经看傻眼了，他肯定没想到还有这种赖皮的人海战术。
但我想，把江湖第一杀手当奶妈（负责给队友加血的人）使唤的事迹，我这儿肯定是开了先河的。
“什么条件？”我俨然一副黑道交易的口气。
另一条信息接着飞来：“风萧水寒似乎不在线，我现在越狱的话，他想管也管不了吧？”
我的惊呼声消失在了一片白光中——那是死亡的光芒，我壮烈了。
不知道把江湖第一杀手气得发疯甚至差点晕过去算不算一种本事。
手起刀落，死亡的白光再次在我身上绽开。
“不过他没跑多远就被抓回来了……”
“你、你别冲动！”我真的慌了，打字的手都在哆嗦，“有事好商量啊！你……你要是不想坐牢，也可以换个别的办法出来嘛！总是越狱……多没新意！”
“哇！那岂不是越狱成功？谁啊，这么牛！”
独夜行那家伙，果然厉害得变态啊！我啧啧感叹。不知道沦为了阶下囚的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呢？是气得仍在呕血，还是认命地乖乖蹲守班房？
“所以，我们只能拼命跑。”独夜行思路清晰地分析，“除了监狱这边的卫兵会追击我们，沿途遇到的系统卫兵也会对我们展开攻击。为了节省时间，我们要避免一切战斗。所以，遇敌少，走捷径，是这次越狱成功的关键。”
我还没来得及发表愤慨，就觉眼前银光一闪，我又被秒杀了。
队伍的内部矛盾一直在升级，好在我们的逃狱之行还算顺利。独夜行虽然对寒烟国的地形不熟，但本着各个王国的布局和卫兵分布大同小异的原则，他很快就找出了规律，除了一开始不小心撞见过几波巡逻卫兵，之后的旅途可以称得上一帆风顺，离国界线也越来越近。
监狱里的场景，和我想象得没有太大出入——一阴暗潮湿的通道，忽明忽暗的火把，一排排的阴森牢房，以及……蹲守牢房的若干玩家。
“在你死之前，有件事你应该知道一下。”他盯着我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其实一开始，我就打算自己PK了狱卒再逃狱的，毕竟我独夜行还没落魄到要让人帮忙逃狱的份上。”
几分钟内，被连杀三次，连掉三级，当我从复活点中再次重生，看到就守在外面等着继续要我小命的黑衣刺客时，心底突然就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打了个寒战。
“绕路！”独夜行反应很快，立刻撤退，“往回跑，从刚才当铺旁边的小道绕过去！”
我大气都不敢出，跟着他扭头就跑，还等我们跑到当铺的位置，只听“嘀”的一声，我抬眼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逃亡倒计时的数字，终于变为了零。
冰寒的利刃划出凌厉的银弧，只一击，我的血瞬间就没了大半，他的武器明显是极品，攻击的同时触发附带的麻痹效果，我顿时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成了待宰的羔羊。
我正犹豫着，独夜行却已经不耐烦了：“同意或不同意，二选一。”
“气势不错。”他依旧冷笑，“这样正好，等会儿我杀你的时候，才不会太无趣。”
“当初我居然会死在你手上，真是耻辱！一辈子的污点！老天爷瞎了眼！”
就在倒计时结束的那一瞬间，前方街道上突然凭空冒出一队气势汹汹的卫兵来，个个手持寒刃面色不善，一看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那边的回复极其干脆：“带我逃狱。”
“你、你怎么还不走？”我边说边开始不动声色地朝后退去，然而在我退回寒烟国的国境前，他出手了。
“什么……”
我噎了一下，随即摆出一副悲愤的样子：“当然不是！我像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吗？”
“路痴！操作渣！连装备都是一堆破烂，战斗力弱成这样你还有脸来玩游戏？”他继续表示愤慨。
大概觉得交代得差不多了，他问我：“你对自己王国中系统卫兵的分布应该很熟悉吧？”
“游戏里还有一种职业，叫生活玩家，谢谢。”我礼貌地提醒，并再次由衷地同情——这家伙气得连这种常识都忘了。
等下……
“你丧心病狂！”我恨不得能像贞子一样直接从屏幕钻过去揪住那家伙暴揍一顿，“还越狱越上瘾了！你能再无耻一点吗？”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而我面前这只明显是凶残肉食性的，想想他当初被擒时气得发狂的样子，蝴蝶飞飞还告诉我他有可怕的复仇心，我一点都不怀疑他是真的存了要把寒烟国闹得鸡飞狗跳的心。今晚哥哥出门上不了线，游戏里的王国众人又忙着做活动任务，如果这时出现了大规模越狱，根本不可能立刻组织起人手进行有效的抓捕，而一旦这么严重的抓捕任务失败，那王国荣誉点很可能就直接扣成负数了……
独夜行果然被噎得再也说不出话了。
“有任务！”我拼命刷屏大喊，“这边有任务！坐标134，23！”
那头沉默。
我颤抖了——我这个笨蛋！居然忘了独夜行也是坐牢分子的一员！我在当前频道里说话，他当然看得到……
独夜行大概也松了口气，甚至还好心地等了等落在后面的我，然后两人一起朝前方冲去。
兴奋的热情渐渐散去，我开始觉得有点不妙。
发信人一栏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独夜行！
黑衣刺客却没动，他定定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如此庞大的阵仗，就算是独夜行也冲不过去，前有强敌后有追兵，黑衣刺客停在原地，似乎也束手无策了。
“大哥，你收到我的信息没？”我真的很着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寒烟国的命运一下子就掌握在我的手上了！
我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迅速在键盘上打出一串字。
“你真是我的克星！”当第四次回头来找又掉了队的我时，他终于忍无可忍了。
然后这个“一会儿”，就是半个小时后。当我满头大汗终于找到了独夜行所在的监牢时，我完全可以想象出他的脸色已经比他的黑衣还要黑——毕竟一路上，我已经收到他无数个“你怎么还没来？”的信息轰炸。
“哦？”独夜行挑挑眉，“你今天来监狱，难道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独夜行冷冷地瞪了我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话。
提到监狱，我立刻就想到昨天发生的那起越狱事件。我瞅了瞅守在门口的卫兵，一个个威风凛凛气势惊人，怎么看都是高级NPC，难以想象普通玩家能PK掉他们然后触发越狱事件……
啊？我居然不知不觉走到监狱这边来了？
我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当前频道中七嘴八舌一片声讨，我躲在暗处看得无语——这帮家伙，跑来我们寒烟国境内闹事，现在倒还振振有词了，一群蛮横的暴力分子！
这家伙是认真的。
“独夜行！江湖第一杀手！”
都说网络是虚幻的，但正因为虚幻，它才显得博大而包容，现实中任何委屈和愤懑都能在这里得到发泄。听说虐小怪打BOSS尤其能排解压力，于是我摩拳擦掌，准备去打小怪出气，不过当我指挥着自己的虚拟小人走出王国复活点时，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我真的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可惜因为我有越狱记录，没办法向系统再次发出越狱挑战。所以，我其实是无法用越狱任务来把寒烟国搅得翻天覆地的。”
“你……”
“老子不就是砍了个人而已嘛！凭什么让我坐牢！”
左思右想后，我终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我很高兴：“谢谢夸奖！”
独夜行终于回过了神，他定睛一看，大怒。
“怎么说我也是寒烟国皇家一分子。”我脸不红心不跳地往脸上贴金，“定期都要来监狱视察的嘛。”
独夜行被我一连两串省略号弄毛了，终于忍无可忍地叫起来：“别说你混到现在连自己王国的路都认不全啊？”
一个疾行，独夜行瞬间就出现在了我面前，他扬起手中的寒刃，目光冰冷。
我坐不住了，开始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满监狱地找独夜行。这里光线昏暗，牢房又一模一样，我心急火燎地乱跑一通，自然毫无悬念地又迷路了。正欲哭无泪，那头终于出声了。
我怔了一下，没有再惊慌，反而渐渐冷静下来了。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含泪做了决定——算了！暴力是不好的，就、就在哥哥的王国里，四处闲逛散心吧……
“谁怕你啊！”我很彪悍地立刻吼了回去——我、我才不承认自己打字的时候手的确在抖呢……
牢房内顿时一片沉默……
“成交。”
“真的完成了！”压在心头的石头落地，再加上也算一路“患难与共”，我觉得独夜行也顺眼了许多，“现在没事儿了，你快跑吧。”
“谢谢你提醒了我。”独夜行不紧不慢地说，“这牢里对风萧水寒有意见的人可不少，我可以带着他们一起越狱，到时候……呵呵，这次大规模越狱会让寒烟国乱成什么样，我还真是期待呢。”
“呃……”我斟酌了片刻，很谨慎地回复，“那你要稍微等一会儿……”
“喂，你们听说没，昨天这监狱里有人挑战卫兵，居然成功了！”
我激动了一下，不过还没白痴到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之后一整天，我都过得浑浑噩噩的。
“寒烟国这地方对PK的管制也太多了吧，不PK还玩什么网游啊！”
我：“……”
我对他一边操纵人物狂奔一边腾出手打出这么多字的能力表示由衷的钦佩。
“让我不越狱，也行。”
果不其然，我刚跑过几条街，那个黑衣身影就出现了。
我只能是更绝望——逃狱失败，独夜行无非是被抓回去再多蹲几天牢，而我就要被判定为叛徒永远驱逐出寒烟国，一旦系统公示了消息，我简直可以想象频道里会怎样瞬间炸开了锅……
麻烦的是当犯人从牢房里出来之后。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之声，直到一个人插了句话。
“哼，说大话谁不会啊！”我底气很足地打字，“别忘了，你现在还是坐牢状态呢！”他在牢里，我在牢外，他再厉害也不可能突然蹦出来吧，谁怕谁！
独夜行怔了怔，随后又降低标准：“不熟悉分布的话，知道哪条路离国界线最近也行。”
“嗯，所以我正准备出来呢。”他淡淡回了一句。
我：“……”
“算你聪明。”独夜行心情明显好了很多，“来接我，我在进门直走的最后一间牢房里。”
有没有搞错！这年头NPC也会搞埋伏了？
韩野彬最后那句无声的威胁让我胆战不已，就连晚上哥哥做了我最喜欢的糖醋排骨，都无法让我高兴起来。为了不让哥哥担心，我还是强打起精神，乖乖地消灭了晚餐，认认真真地做完了数学题——虽然极高的错题率又一次刷新了哥哥脸色难看的程度，之后我就打开电脑，一头冲进了游戏里。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决定坦白从宽。
“剪水双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信息附带了一个冷笑的表情。
“落井下石的事，你做得还少吗？你自己做过什么，你应该最清楚。”不等我反应，他已经转开了话题，催促道，“还不快接我出去！”
他直接扭头不理我。
“怎么不说话？吓得打不出字了？”他又发了一条私信来。
“我虽然放过了寒烟国……”他冷笑出声，“但我可没放过你。”
那头还是没回应。
国家不同，对PK的限制就不同。寒烟国严禁城内PK，一旦出现恶意PK，城里的NPC就会对PK者进行缉拿，但如果这座陌生的王国中没有对PK进行限制的话……
“嗯。”我比他更希望逃狱成功，自然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目光紧锁住他的身影，生怕跟丢了。我们很快顺利地转过了弯，眼前的大道笔直平坦，虽然沿途的NPC不少，但没看到任何卫兵，我不由一喜——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了！
“白痴！方向反了！”
“我的尊严，就是言出必行。”
频道？
“你！”我浑身哆嗦，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我帮你逃狱，你居然恩将仇报！”
要去打小怪，就意味要出城；要出城，就意味要跑野外地图；要跑野外地图，就意味着我很可能又要迷路；而如果迷路了，我的心情只会变得更糟……
“转过前面的弯，然后沿着大路一直跑，应该很快就能到国界了。”大概是意识到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不妙，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期间一定不能被卫兵打断，你给我铆足了劲往前跑！”
“你那算什么！我只是被判为恶意PK，就成了通缉对象，被关进这个鬼地方了！”
一个比我想象中还要麻烦的，大麻烦。
在游戏里，带人逃狱其实很简单，只要权限足够，点击对方，选择“助他逃狱”即可。
其实我很乐意再刺|激刺|激他的，不过现在形势实在危急——虽然我不用领路，也不用和卫兵PK，但光是要跟着独夜行不掉队，对我来说也很吃力。他是刺客，敏捷很高；但我只是个小小的侠士，点数大部分加到了力量上，是个完完全全的短腿，所以经常会发生他都蹿出三条街了，一转身却发现我没了，又只能骂骂咧咧地返身回来找人，恨不能在我身上捆个绳子拽着走。
我窘了——系统大神明目张胆地开外挂，一刷就刷出一支军队，明摆着要逼死人啊！
哥哥创立寒烟国也有不短的时间了，原本空荡荡的城区，在玩家的渐渐入住后，已经变得热闹非凡。今天正赶上游戏举办线上活动，系统在王国中随机发放了很多任务，满大街都是找任务的人，看得我眼晕，只能拼命往人流少的地方走。走着走着，我突然发现周围的民居建筑少了起来，沿街的红花绿树也渐渐被青砖黑墙所取代，正纳闷，路突然到了尽头，面前矗立着一座巍峨森严的建筑，高挂的黑色匾牌上写了两个大字——“大牢”。
“独夜行！”再次迈出复活点，看到那人已等在前方，我气得破口大骂，“明知道我是菜鸟还这么欺负人，你还是不是男人啊！还有没有一点高手的尊严了！”
他顿了顿，突然露出一个邪邪的笑。
不管怎么说，趁系统卫兵被堵的时候，我们终于逃出了危险地带，之后一路冲刺，终于到了国界。在迈过国界线的那一刻，只听耳边“叮”的一声，任务中“助人逃狱”一栏被戳上了“成功”二字，我顿时心花怒放。
“为了不迷路，我建议你带队。”
在频道中插话的人是我。反正这些人都是被关在不同的牢房里，只是共用当前频道而已，我这样一个陌生的名字冒出来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看这帮暴力分子哑口无言的样子，我正对着屏幕笑得欢乐，私信窗口突然闪了起来，顺手点开一看，吓得我差点从椅子上滑下——
这样说来，以我在寒烟国的权限，的确可以选择“帮犯人逃狱”的选项，但代价是会受到满城的卫兵追击，除非带逃犯逃出了国界，才算逃狱成功；而一旦失败，我不仅会被卫兵一同抓进监狱，还会因“叛国罪”立刻失去王国成员的身份。
然而谁都没想到，就在我们刚跑完大道的四分之一时，路边一个茶水铺里，突然几人拍桌而起，黑影一闪就拦在了我们面前——清一色的卫兵装扮。
我灰溜溜地立刻调转方向……
“大胆贼人！休想逃！”
从这刻起，逃狱二人组正式成立。
独夜行把玩着手里的匕首，雪亮的刀刃上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一报还一报而已。”他突然手腕一转，刀锋抵上了我的脖子。
“我说过你死定了，你就是死定了。”
当“逃狱”触发的那一刻，不仅是监狱，乃至全王国的系统卫兵，瞬间都成了我们的敌人。凭独夜行的实力，撂倒一两个卫兵应该不是问题，但如果是成批成批的卫兵一起涌来，哪怕他是GM也得被砍残。更要命的，逃狱还有时间限制——右上角的小窗口上已经开始倒计时了，至于倒计时结束后会发生什么……从未带人逃过狱的我也不知道。
“我去视察了一下监狱的情况。”面对独夜行凶狠的瞪视，我决定装大头蒜装到底——都说家丑不可外扬，除了寒烟国的自家人，我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路痴，尤其是这个讨厌的家伙。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菜鸟！”终于靠一己之力拼杀完了守在监狱门口的卫兵，顺带帮只剩一层血皮的我补满了血——如果在逃狱途中我死了也算任务失败，独夜行带着队边跑边破口大骂。